从村级书院到村史溯源
发稿时间:2025-05-26 10:31:00 来源: 农民日报
从村级书院到村史溯源
——看湖南省浏阳市大瑶镇杨花村如何以文脉润乡风
在湘东蜿蜒的群山褶皱里,藏着一个名叫杨花村的小村庄,若以传统眼光来看,这里几乎集齐了乡村振兴的所有“先天劣势”:它的面积只有8.5平方公里、人口却多达5300多人,人均耕地面积不足0.2亩,且三面环山,交通不畅。但就是这样一个“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村庄,却用教育和文化凿开了发展道路。
走进杨花村,最气派的建筑不是厂房,而是藏书2万余册的村级书院——杨花书院;最热闹的场所不是麻将馆,而是每月举办的“夜读会”。以此为“杠杆”,杨花村撬动了沉寂的山乡文化,让文明新风涤荡乡野,让蜿蜒的山路变成了追寻乡愁的文旅大道。杨花村如何走出一条以文化人、以文兴村的特色发展道路?近日,记者走进湖南省浏阳市大瑶镇杨花村寻找答案。
“乡村教育上,投入再多都不算多”
“一个是给村里投资建厂,另一个是改善孩子们的读书、学习环境,如果这两个选项让我选其中一个的话,我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谈起村里对教育的重视程度,杨花村党总支书记刘良洪坚定地说。
早在2008年,杨花村就将教育强村、文化兴村确定为发展目标,用刘良洪的话说就是:“杨花村的所有工作都要围绕着教育和文化。”
走进村小学——杨花完小,墙上的几行大字格外醒目——杨花学子,天性自强。闻鸡起舞,山寨书香。先人懿范,吾辈弘扬。情系热土,振国兴邦。这是孩子们常常大声朗诵的“杨花誓言”。
“把精力和金钱放在村里的教育上,可能很久都看不到所谓的‘实惠’。”站在村小学的“誓言墙”前,刘良洪告诉记者,“但是乡村的发展根本在人,只有教育才能不断给人赋能。百年树人,这是一项真正的未来工程,急不得也等不得,投入再多都是应该的。”
秉持着这种理念,一所社会资本投资、村级组织参股,占地近15亩,投资200多万元的村级幼儿园在杨花村投入使用。村里还成立了湖南首家村级教育基金会,基金规模近200万元,“基金大多来自村民的捐款,这笔钱全部用于扶持特困家庭学生入学、改善村小学教育设施,还会给考上大学的孩子发奖学金等,每一笔支出都公开透明,接受全体村民的监督。”刘良洪介绍。
2020年,村里自筹资金修建书院,一座五层高的杨花书院在村里一处废弃水塘上拔地而起。这座占地2100平方米的建筑群采用江南民居与四合院相融合的设计风格,青砖黛瓦间尽显传统韵味。书院藏书2万余册,并与长沙市图书馆联动实现每月数千册的图书更新,年流通5万册次,成为了村民“家门口的图书馆”。
走进杨花书院的科创空间,孩子们正在学习用编程软件制作烟花绽放的场景。“90后”授课老师刘佳生,也是从杨花村走出去的大学生,他告诉记者,村里有生产花炮的历史,自己毕业后从事少儿机器人编程行业,正好可以结合编程知识,给孩子们打开一扇科创之窗。为了让村里的孩子们接触更多的电脑编程知识,他还向杨花书院捐赠了电脑、机器人,并定期回村给孩子们上课。
除了可以读书,杨花书院还定期开展夏布制作体验课、古琴课、书法课等公益课程,讲课的老师都是前来支教的大学生志愿者。在书院的综合阅览室里,村民胡春华正带着孩子一起阅读少儿绘本,她说:“比起给孩子玩手机、看电视,我更愿意带孩子来这里,享受我们的亲子阅读时光。”
举全村之力建设的杨花书院,不仅成为了村民、孩子跑得最勤的地方,也成为了大瑶镇远近闻名的网红打卡点。杨花村重视教育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从2008年至今的17年间,杨花村先后走出300位大学生、35位硕士、8位博士,成为远近闻名的“文化村”。
杨花书院创立之初,有人好奇地问刘良洪:“杨花村历史上是不是有过书院?”刘良洪说:“应该是没有的,但是从现在开始就有了,祖先没有给我们留下书院,但是我们可以给子孙们留下一个!”朴实的话语背后,是一个村子对教育坚定不移的信念,也是从“0到1”的开拓与坚守。
“只有敬畏自己的文化,才能获得别人的尊重”
教育兴村让文化的种子在村民心里植下了根,杨花村乘势而上,以文化为抓手,通过挖掘本土文化,将文化融入村民的日常生活,推动乡风悄然转变。
“如果我们本村的人都不了解、不以拥有如此深厚的文化底蕴而感到自豪的话,那别人就更不会了解这些宝贵的文化财富了。”对挖掘乡土文化,刘良洪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一个村子,只有敬畏自己的文化,建立文化自信,才能获得别人的尊重。”
杨花村的文化根脉在哪里?2008年,刘良洪和杨花村“两委”成员翻阅族谱,查询县志,走访村里的老人,大家惊喜地发现原来有这么多先贤从杨花村走出去:岳麓诗社社长、享有“湖外诗人第一刘”之誉的著名诗人刘善泽;与谭嗣同一起倡导变法维新,并成功创办湖南第一家现代报纸的爱国志士刘善涵;湖南省图书馆馆长、著名书法家刘善渥;维新志士、《湘报》创始人、著名国画家刘善浤……
如何利用好先辈们留给杨花村的精神财富?刘良洪找到了刘善涵的后人刘良建、刘正初,彼时的刘正初在浏阳市地方志编撰室工作,对“刘氏四兄弟”的故事熟稔于心,也有意重新整理祖先的著作、信件等资料,在刘良建的极力推动下,俩人一拍即合,成立了“淞芙文化研究中心”,作为挖掘杨花村文化底蕴的阵地。
随后,刘正初和“淞芙文化研究中心”的成员一起远赴北京、上海寻访“刘氏四兄弟”的学生及后裔。抢救性地发掘了他们的珍贵手稿、往来书信、历史图片,并翻印了相关诗文选集及各界评论,村里还多次举办了杨花“刘氏四兄弟”文化研究座谈会。一系列的活动让村民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耕以立身,读以明志”的熏陶。
“村民只有了解了自己祖先的风采、历史上的光荣时刻,才能感受脚下这片乡土的厚重,文化自信才能逐渐建立起来。”刘正初说,“村里每家都有大学生,孩子们回村会帮父母干农活,出去会读书、能创业。”
“文化对于乡村发展的作用不会立马显现,但一个久受文明风习熏染的人却能在日常的言行举止中,处处彰显文明素养。”刘良洪告诉记者,除了无形的文化熏染,有形的文化空间同样重要。
在杨花村,有一个占地5亩的文化广场,这里既是老年活动中心、农家书屋,也是灯光篮球场、休闲健身广场,村里召开村民大会、组织节庆活动都在这里。“建这个文化广场很不容易,村民们有的帮忙运输物资,有的帮着垒砖块。”看着在广场上打篮球的孩子们,刘良洪高兴地说:“表面上村里只是多了一个广场,但更重要的是倡导一种健康、和谐、开明的生活方式。”
五四青年节当天,杨花书院举行了一场青年阅读活动,村里的青年们齐聚一堂,分享最近读的一本书,一同观看红色电影,还为家乡发展建言献策。像这样的活动,在杨花村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从正月初一的新春篮球赛、环村长跑赛,到正月初六的“村庆”,还有暑期大中学生篮球邀请赛,杨花村的一年四季被丰富的村级活动填满。
“挖掘文化给乡村带来的最大改变就是乡风变好了。”刘正初说,杨花村连续多年实现社会治安零案发,打牌的人明显少了,唱歌、跳舞、阅读逐渐成为村民们的首选娱乐活动,“大伙儿的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集体观念增强了,看似虚无缥缈的文化,正实实在在地渗透到村民的生活习惯之中。”
文化和经济,如何在小山村联动?
重视教育、文化和发展集体经济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彼此可以联动吗?刘良洪也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在筹备建设杨花书院时,刘良洪逐渐找到了答案。
2014年初,杨花村“两委”开始计划建设杨花书院,建好之后如何运营成了村“两委”不得不提前考虑的问题。“很多村子都有书屋、图书馆,但是后续管理不到位,出现了‘书多人少’的情况,并没有完全发挥它们的价值。”刘良洪说。
为此,杨花村采取了“文化志愿者管理”的运营模式,为了避免“井底之蛙”式的自我封闭,书院坚持开放办院的理念,积极吸引外界的文化志愿者参与运营。但问题随之而来:外面的志愿者凭什么愿意来?“我们给志愿者提供舒适的住宿、地道的农家餐食以及丰富的乡村体验活动。让志愿者既能奉献才智,又能享受乡村的宁静与美好。”渐渐地,在这种管理模式下,外来志愿者不仅为村民和孩子打开了认识世界的窗口,还深度融入了当地生活,甚至成为杨花村的“新村民”。
这种模式也为杨花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虽然书院本身是纯公益性质的,但围绕书院开展的文化活动却为村里的经济发展注入了新动能。文化讲座、研学课程、非遗工坊等活动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外来访客,带动了周边餐饮、民宿等服务业的发展。从这个角度看,文化振兴的意义已超越文化本身,正深刻影响着杨花村的经济社会生态。
心里有了答案,杨花村的干劲十足。今年春节刚过,杨花村第一届青年就业创业赋能发展大会就在杨花书院拉开帷幕。“杨花的文旅产业初见雏形,该怎么做出一份有特色的‘伴手礼’呢?这方面需要一个视野开阔的带头人来引导发展。”“除了文旅外,如果引进相关联的企业,更能让村民们就近就业……”现场100多名村民分享就业创业经验,同时对杨花村未来的发展建言献策。
“95后”胡兴是这场大会的“座上宾”,作为杨花村大学生创业的榜样,胡兴和村民们分享了自己在研学赛道上的创业心得。2023年10月,胡兴带着一个10人的团队回到家乡,和村集体共同创办了杨花文化旅游开发有限公司,专注于挖掘本土文化资源,开发特色研学课程和乡村体验项目。
起初,胡兴并不看好家乡的文旅发展前景。“杨花村和周边几个村子相比,并没有什么优势,从旅游资源来看是非常普通的。”胡兴坦言,但近几年村里对文化建设和教育的投入,已经让这里具备了独特的研学优势——藏书2万余册的杨花书院、定期举办的文化活动,还有淳朴文明的乡风民风,都是开展研学旅游的宝贵资源。
“村里人都非常团结,很支持我们返乡创业的大学生,公司要在村里租借空房或者举办需要村民参与的活动时,总能很快得到回应,村里人像鼓励家人一样支持我们创业,给了我极大的信心。”胡兴告诉记者,杨花村的文旅产业还处在初创期,未来他打算开发更多文化课程,完善村里的民宿、餐饮等配套设施,让文旅产业真正成为带动村民增收的产业。(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陈银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