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闪烁,贵州省黔东南州凯里市的夜晚被一条露天T台点燃。八旬奶奶裙摆飞扬,三岁萌娃银饰叮当,金发碧眼的游客也身着苗家盛装……“穿上自家的衣裳,腰杆都直了!”候场区阿姨的一句话,道尽了“村T”的魅力,那些精美服饰和银饰,承载的是文化自信,生动地诠释了何为“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当巴黎时装周的镁光灯对准苗绣银饰,当伦敦西区的剧院回荡侗族大歌,当纽约时代广场的巨屏直播着侗寨足球赛——这些看似不可能的跨界,正通过贵州“村字号”品牌集群成为现实。从“村BA”的狂欢到“村超”的激情,从“村T”的时尚到“村歌”的天籁,再到“村马”“村晚”的温情,这些源于乡土、兴于群众的文体IP,以现象级传播打破地域边界,用文化赋能激活发展动能,为县域经济发展提供了新思路,书写着乡村振兴的“贵州方案”。
现象级火爆的背后,藏着怎样的出圈密码?乡土文化如何转化为发展优势?带着这些疑问,记者走进多彩贵州的村寨田间,解码“村字号”品牌集群的生长基因,探寻文体赋能乡村振兴的实践答案。
为什么是贵州?
——挖掘传统“土壤”,种下文体旅“种子”,一经媒体“浇灌”,长成“品牌”参天大树
“3分!好球!”
10月17日晚,台江县台盘村的露天球场沸腾了。大地流彩·2025年全国和美乡村篮球大赛(村BA)总决赛决胜时刻,场上球员挥汗如雨,场下山呼海啸,中场的民族歌舞表演更是将气氛推向高潮。
继“村BA”爆火后,邻近的榕江县“村超”足球赛再度点燃全民热情;凯里“村T”秀场上,村民肩扛锄头、背着娃娃自信走秀;黎平“村歌”的田埂上,侗族大歌如天籁回荡;“村马”赛道上,2000多匹骏马奔腾,大地为之震颤……短短3年间,一批“村字号”文体活动接连“破圈”,让全国人民看到了贵州乡村振兴的模样。
一连串现象级热潮背后,一个问题愈发清晰:为什么是贵州?答案,就藏在这片土地的基因里。
一山一世界,一水一传奇。贵州山多谷深、河流纵横的地形,让18个世居民族在这里“大杂居、小聚居”,孕育了“一山不同族、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民俗格局,当地人把能歌善舞、热爱运动刻进骨子里。
“‘村BA’是从我们土里长出来的,不是刻意打造的。”台盘村党支部书记姜伟说,从20世纪30年代起,当地苗族“吃新节”就有“以球会友、以赛庆丰”的传统,农忙时大家扛锄头种地,农闲时凑钱钉木板做篮板,姑娘们会为进球的小伙送上绣帕,老人带着孩子在场边呐喊助威。80多年来,篮球赛从未中断,老球员打趣道:“球打得好,找媳妇都优先!”这种全民参与的热情,让篮球真正融入了村民的生活日常。
“村超”的根,同样扎在榕江人对体育运动纯粹的热爱里。早在20世纪40年代,足球种子就种在了这片土地。接续三代人,“踢到天亮”的热情从未降温。“我从小踢到大,以前在外打工时,请假都要回来比赛。”球员李敏杰的话道出了许多当地人的心声。
在凯里,“村T”的走红依托于深厚的民族服饰底蕴。“这件衣服讲的是蝴蝶妈妈的故事。”年近八旬的苗族老人潘玉珍指尖轻抚苗绣上栩栩如生的蝴蝶纹样,阳光透过木窗,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
“苗绣每一针都蕴含着绣娘对世界的认知,这不是简单的工艺品,而是活着的文化史诗。”北京服装学院博士研究生乔卓然多次深入黔东南的苗寨调研,她感慨道,正是这种深厚的文化底蕴,催生了“村T”的诞生。
晨光初露,山间薄雾绽开,在黎平县双江镇的黄岗侗寨里,贵州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吴成龙,正在教孩子们演唱侗族大歌,古老的旋律穿越时空,在年轻一代的喉间焕发新生。田埂上、晒谷场里,多声部的合唱让每个人都能参与,唱着为人处世的道理、人与自然的和谐。“现在有了‘村歌’大赛,我们的歌谣不仅能传承下去,还能唱给全世界听。”吴成龙说。
水族,属于大山。马,作为水族家庭的成员,便有了山的秉性。每逢水族端节,年轻人就会在“端坡”上登高赛马,骑手们骑着无鞍的“光背马”,在山间狭窄陡峭的泥土赛道上竞技,马蹄腾起的是山的烟尘,赛马留下的是山的胆识与豪迈。
文化基因根植在每一个群众的心中,热火朝天的文体场景和“破圈”的流量效应,更是脱贫后民生的生动体现。当温饱问题得以解决,村民对精神文化的需求便会喷薄而出,而乡村基础设施的改善,为文体活动提供了现实可能。黔东南州委宣传部副部长常海坦言,黔东南15个贫困县全部脱贫后,村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大幅增长,“手里有了余钱,就想把日子过得更热闹”。
从“村BA”到“村超”,从“村T”到“村歌”,这些“村字号”的破圈并非偶然。它们扎根于贵州深厚的民族文化土壤,孕育于村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当传统与现代相遇,当民生与文化共振,乡村便能焕发持久的生命力。
“村字号”品牌集群成功的关键是什么?
——群众是“灵魂”,系统运营是“骨架”,“顺势而为”是智慧
在黔东南的山里,一场没有明星的足球赛点燃夜空。20支由农民、教师、司机组成的球队在绿茵场上奔跑,场边芦笙与电子混音交织,观众席上银饰与手机屏幕同频闪烁——这是榕江“村超”的日常,也是贵州“村字号”品牌绘就的乡村振兴图景的缩影。
“村字号”爆火或许只需一个契机,但要一直火下去并不容易。当流量褪去、热度消散,不少网红IP便陷入沉寂,贵州的“村字号”为何能打破“火一时”的宿命,从深山村寨走向全国舞台,甚至火出国门。其长红密码,藏在“群众主体”这一核心逻辑中。
“村字号”文化体育活动的主角是村民,赛事发起、赛程安排、节目表演等均是村民自发组织、自行实施,球员是“为村而战”的农民、教师、商贩,裁判员是当地村民,就连颁奖奖品都是黄牛、香猪等农特产品;村民扛着篱笆、背着孩童走秀的民俗表演,田埂上合唱的乡土狂欢,都源于最鲜活的生活表达。不同于宏大叙事的距离感,这是草根力量引发的情感共鸣:“只要热爱,谁都可以做生活的主角!”
这种源自乡土、扎根群众的“主体性”,正是所有“村字号”共同的生命线。在“村BA”,赛事源于村民农闲时的篮球热情,赛程怎么排、规则怎么定,都由村民自己商量,顺应的是乡里乡亲的日常节律;在“村超”,整个赛事脱胎于村寨间自发组织的足球联赛,从竞技比拼到助威表演,都洋溢着浓厚的本土气息;人们来三都水族自治县看“村马”,不仅可以看赛马,还可以看到马队巡游、马术表演,加入篝火晚会、长桌宴等项目中,主打全员参与,开心快乐。
如果说群众主体是“村字号”品牌集群的“灵魂”,那么系统化运营就是让灵魂落地生根的“骨架”。“村字号”的长红,离不开“精准传播+业态延伸+持续创新”的组合拳,更离不开政府“顺势而为”的智慧。
“‘村BA’的崛起并非偶然。”台江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杨嘉浩回忆说,爆火初期,自媒体达人的实拍视频与个人直播率先引发关注,县委、县政府敏锐捕捉到这一趋势,迅速构建“媒体先行+赛事跟进+公司运营”的立体模式:融媒体全程直播扩大覆盖面,专业运营公司整合资源,政府则全力做好保障,在重大节日开放学校场地免费停车、完善周边配套设施,既守住了“村味”本色,又破解了大型活动的服务难题。
持续创新的迭代升级,才能破解品牌同质化的“魔咒”。在体育赛事热闹的情况下,周边县没有陷入同类竞争,而是深挖本土特色打造新品牌集群。苗族青年杨春林(人称“古阿新”)返乡创业,2024年7月,他以“零距离、零门槛、零限制”为理念,发起贵州“村T”。从首演至今,已有8万多人次登上“村T”舞台,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表演,不仅让苗族刺绣等非遗技艺走出深山,更让“人人皆可成主角”的理念深入人心。
侗族大歌同样基于自身特色,蓄势待发。它没有指挥,没有伴奏,却以多声部自然和声震撼人心,这与“村字号”的生成逻辑何其相似:不依赖明星,不追求精致,却因真实而动人,因共情而流传。它提醒人们,真正可持续的“村字号”,从来不是被“打造”出来的,而是从群众生活的土壤中“生长”出来的。
在这个过程中,政府并未登台唱“主角”,而是退后一步,甘当“服务员”,负责搭建标准化赛场、完善基础设施、保障现场秩序。这种看似“无为”的姿态,恰恰是一种更高明的“有为”。它小心翼翼地守护了那份最珍贵、最本真的“村味”。
“村字号”品牌集群给贵州带来了什么?
——展现活力满满、热气腾腾、其乐融融的人民幸福生活图景,是乡村振兴战略在贵州的生动实践
“村字号”品牌的火爆,是乡村振兴从“输血”到“造血”的生动实践。当篮球赛的哨声响起,当绿茵场的欢呼声蔓延,乡村不再是被动的资源输出地,而是主动的文化创造者。
榕江,这个曾是全国最后一批脱贫摘帽的深度贫困县,如今因“村超”声名鹊起。现在,县城中心的体育馆全年赛事不断,民族体验、风味美食与周边村寨的田园风光串联成线,让游客来了“留得住,还想来”。
“榕江以‘传播思维’重构赛事逻辑,将赛场选在县城中心提升辐射力,依托县域承载力筑牢硬件基础,串联起非遗、特色美食、农耕体验,开发主题文创、电商带货等衍生业态。”榕江县委书记徐勃说。
数据最有说服力,今年1至10月,榕江县共接待游客940.14万人次,比上年增长10.36%,同比增长10.36%,实现旅游总收入108.95亿元,同比增长10.2%。茶叶、水果等特色农产品都保持双位数以上增速,第三产业投资额比上年增长32.84%,全县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比上年增长9.4%。一组组数据背后,是“村字号”品牌集群激活县域经济的生动实践。
常海认为,贵州围绕“村字号”品牌集群,紧握流量经济的密码,推动体育赛事与乡村旅游、特色农业、文创产品等深度融合创新,形成了“以赛助旅、以赛扶产、以赛彰文”的产业发展新模式。
从当地村民的盛宴到全国人民的欢腾,“村字号”崛起的背后,是贵州乡村正在发生的深刻变革的外在表现。在台盘村,姜伟站在“村BA”球场边,看着场上矫健的身影,不禁回想起3年前的景象:“那时村里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现在不一样了。‘村BA’不仅留住了人,更留住了心。”
自“村BA”出圈以来,台盘村已新增各类经营主体127家,带动就业近2000人,返乡创业青年同比增长45%。“村BA”球员黄兴强如今在家门口开起了民宿,他笑着说:“以前总想着去外面闯荡,现在发现,家乡就是最广阔的天地。”
更令人振奋的是,篮球场成为村民们的精神“加油站”。如今走在村中,处处可见村民笑脸相迎。“饭后一支烟,不如赛场转一圈;球场走一走,政策热点心中有。”已成为台盘村精神文化生活的真实写照。
“‘村超’带给我们的不仅是百亿元的旅游收入,更重要的是民心的凝聚、文化的自信和发展的动力。”徐勃深有感触。
“村马”的火爆,带火了“地摊经济”。夜幕降临,风光旖旎的都柳江边,夜市摊上市井里的烟火气正浓。从竞技到经济,今年1至10月,57.71亿元的旅游综合收入账单为县域经济注入无限活力,孕育于乡村的贵州“村马”开始反哺乡村,越来越多的民众享受到赛事带来的经济红利。
文化的种子一旦遇到适宜的土壤,便会绽放出惊艳的花朵。这一切的蓬勃发展,都印证着一个深刻道理:当传统文化的生命力与时代发展的动力相融合,必将迸发出惊人的能量。在台盘村,篮球赛前村民会跳起苗族芦笙舞;在榕江,球员进球后以侗族拦门酒庆祝。这些细节让赛事超越了竞技本身,成为文化传承的载体。
“我们希望通过T台,让苗绣走出大山,让世界看见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杨春林坦言。
暮色渐染,潘玉珍指间的绣花针在苗布上轻盈游走,针尖流转着夕阳的余晖。这幅绣着“蝴蝶妈妈”传说的苗绣,即将在凯里“村T”的T台上绽放千年民族记忆。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榕江“村超”赛场,杨老赶身着盛装,肩扛斗牛棕绳,胸前的“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率领的摆贝芦笙队正吹响奋进的旋律,那穿越群山的声响,是希望的召唤,是奋进的号角,更是新时代贵州干部群众团结奋斗、共创美好生活的最美和声。
“走出一条有别于东部、不同于西部其他省份的发展新路。”习近平总书记的殷切期望,正在贵州的实践探索中化作生动现实。从“村BA”到“村超”,这些由群众自发组织、自主参与的文体活动,其火爆绝非偶然。脱贫攻坚打下的坚实基础、千年文化积淀的深厚底蕴、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日新月异的数字技术,以及人民群众中蕴藏的无穷创造力,共同为这场乡村文化盛宴提供了最肥沃的土壤,在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展现贵州新风采!
农民日报全媒体记者 李炜 刘久锋 李浩 刘佳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