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省吉安市永新县杨桥村副书记 林少俊
引子
那时候天还黑蒙蒙的,人走进黑暗里就像掉进墨水里的蚂蚁,连个影子也见不着。我躺在床上,确切的说是躺在木板上,用几块砖头把木板垫高,再用烂布包裹住几个砖头,便是枕头了,也算是靠枕而席了。半夜里莫名的醒来,听到远出像是有人在喊我,“奋生”、“奋生”。那声音是熟悉的,有些沙哑却很有力度,字字清晰。我转个身,用被子捂住耳朵,那喊声却更近了,就在我身边。我赶紧起身,穿着一条裤衩赤着上身伸手到墨汁里去寻找蜡烛,已经习惯了有灯的日子,一下子点起了蜡烛还是有些不习惯的,估计这年头也没有谁去点那东西呢。点燃了蜡烛,墨汁被水给冲淡了,房子里光明许多,声音也不见了。借着那点光明,我把房子给找了个遍,也是不见什么东西在叫。难道是我的幻觉?灭了蜡烛,继续睡觉,那声音像个幽灵又冒了出来,“奋生”、“奋生”的一句句的喊,喊得有点撕心裂肺。
七爷,七爷,是你吗?
我赶紧又一次爬起来,简单穿上比较得体的衣服,一条西裤和一件白色的衬衫。那都是七爷生前的衣服,他们都说活人不能用死人的东西,那人生前用过的东西,死后也要一道烧去让他在阴曹地府享用。七爷死的那天我就没有烧掉他生前用过的任何一样东西,那些衣服,那些中药书,我哪里舍得烧了啊,那些都是陪伴着七爷一生的,更何况我和七爷的关系……我又怎么敢烧。
我穿好衣服就往上山赶。所谓的山上,不过百米远,那是乌鸦村的乱葬岗,而我住的地方就是那山岗百米远的破茅房。自从七爷死了以后,我就被村上的人赶了出来,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不是乌鸦村的人。估计我住的那茅房是这村最后一处“风景”了,泥巴铸的,顶上用茅草盖着,被一排树围着,天气好的时候,不少乌鸦就在顶上歇着。
一定是七爷寂寞了,让我去陪他了。
路边的草藤像绳子般缠住我的脚,越使劲往前就缠得越紧。路边树上的乌鸦叫着,我被包围在一片黑暗中,有点胆怯,寸步难走,使劲争脱一根根藤。我手里握住一瓶酒,那是七爷生前最爱喝的米酒,每次上坟,都会带上。
乱葬岗上坟堆太多,这时候天还没有亮,又没有月光,坟堆前我故意做的标志--在坟堆中央放置一块砖头,上面用刀子刻上七爷的名字,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不能看见。
乌鸦继续哀鸣,我心里默念着七爷以前让我背的一些中药名:白花蛇草可以清热解毒,水竹草可以解暑,枚肉草可以止泻,搭藤花椒和蜈蚣制酒可以为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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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落到乌鸦村的时候,我还很小。穿着破烂的衣服,手里端着一只破碗。头发沾满了垃圾和苍蝇。路过一个村,村路口旁的石碑上刻着几个字,曰:乌鸦村。乌鸦村因为乌鸦聚集而得名。可是我从来没进去过,便好奇,进村乞讨去了。那村很大,各家各户紧挨在一起构建成一个八卦形,好歹也有上百户人家,而且都是砖房,比起以前我到的村庄的土泥房强得多 了。可惜的是,我已经没有家了,这样穿过有一个村又一个村的乞讨已经多年了,没有父母,没有名字,八岁了,也走了几年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的乞讨范围局限于石头镇,方圆几十个村庄我都去过,今天在这村讨,明天在那村讨,居然也过活来了。我想,石头镇总有一天将由我狗蛋来创造神话,中国现代丐帮将由我来创建。生活在最下层的人总喜欢幻想,因为只有幻想才可以消磨时间。不错,狗蛋就是我,前面说过我没有自己的名字,因为我觉得狗蛋这名字压根就不是名字,但我还是以它为荣,那可是石头镇黄镇长给我封的外号。有一回,我讨饭跑到了镇政府机关大院里去了,是翻墙进去的。路过一家很高级的楼房,便上前去敲门。我敲了三下,为什么不是四下、五下呢?因为我觉得三吉祥,三,三,三,生,生,生,多好啊,我每次乞讨去敲人家的门都是敲三下的。出来开门的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家伙,光看下半身还以为是个孕妇,往上看,看见了黄镇长的大脸大嘴巴。镇长很凶,当官的都很凶,我以为他会赶我走,谁知他从裤袋里掏出十块钱,我乐得合不上嘴。临走的时候,他叫了一声狗蛋,我本能的应了一下。镇长哈哈大笑,牵着那条叫狗蛋的黄色小狗进屋了。很快,这件事便在镇上传开了,镇上的人都管一个讨饭的小孩叫狗蛋。我知道他们在取笑我,狗蛋不就是公狗和母狗交配用的生殖器的别称。那有什么,至少比那些表面上把自己生殖器藏得严严实实的人强。他们都认为我是没脑的人,其实我天天都有在思考,思考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我是什么?早年捡垃圾捡到一些小人书,有一本叫什么毛流浪记的,好象是三毛吧?我觉得自己的命运和他差不多,不过还是有差别的,至少他的形象还是比我强,头顶上三个毛,而我却是垃圾头。那个简单的问题我思考了好几年,终于有人帮我解开了,那人就是我要说的七爷,乌鸦村的七爷。
我就是在那天遇见七爷的。
那天我是早上进入乌鸦村的,绕完整个村庄从村子里走出来已经是傍晚了。我讨了一碗粥,一盘豆角,一碗饭羹,一个馒头,几个芋头,算得上不小的收获了。出了村头,要穿过一条马路回到我先前住过的地方--一个果园旁的茅草房。大概因为喜悦冲晕了头,我是眯着眼睛过马路的,迎头就被一辆正要准备加速的摩托车撞上了,馒头,芋头散落在地上,芋头被车轮压得稀八烂。我手脚动弹不得,失去了知觉,我想我的生命即将结束。
昏迷。
朦胧中我听见医生说,要是晚来半小时人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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