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阳光充足的南方城市,随处可见的亭水楼台和小桥流水让这里显得更加魅力无穷。
路旁的这家照相馆与附近所有的现代建筑都仿佛格格不入:残旧的老式花窗,低矮的复式门帘,陈老的相框相片以及不太明显的“周氏照相馆”木质招牌,无一不在述说着它的与众不同。只有那右侧一面巨大的现代感十足的落地玻璃方才彰显出二十一世纪的门面风格。
我每天都会路过这座城的这条繁华的街道,也不知是何原因,我总会特别注意关于它的一些蛛丝马迹,即便是偶尔门口走出的零星顾客抑或路人,都会引起我额外的思考。透过干净而又透明的落地玻璃,一位老者每天日复一日的坐在那个固定的角落,身前桌上安静的摆着一杯固定的咖啡,他好像是在等一个人。
但,我又不甚确定。终于,在一个无事的秋天雨后,我专程从家徒步走向“周氏照相馆”。就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何想要跟它来一场久违的邂逅。
来到照相馆门口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二十分,街道上依旧车来人往,我深吸了一口气,收拾好雨伞,调整好围巾和风衣,缓步踏了进去。里面光线很阴暗,我的眼睛还暂时无法适应这里的环境,似乎它是在排斥我这样一个外来人的到来。渐渐地,照相馆里的一切都变得明晰起来,复古的桌椅有序的摆在馆中,墙上有一幅山水水墨画,另一面墙上挂满了用金属和木质结构制作的黑白以及彩色相片。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画中内容与写意手法,便又看到后厅里的一顶复古青花瓷的后面不远处,似乎背对着我坐着一位老者。玻璃外面,秋雨依旧不紧不慢的飘落着。我缓步走向前去,立定,又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小声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您是这家照相馆的主人吗?”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过头来,他甚至对我的提问没有作出任何反馈。出于礼貌,我便提高了几分音量,又询了一次。他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便自觉没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从侧门的一个房间里闻声走来一人,她穿着紫色碎花连衣裙,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淡淡的微笑着问道:“请问刚才是您在跟他问话吗?”她指了指老者。我点头表示同意。她微笑着说:“十分抱歉,他患有老年痴呆症,前段时间还能听到声音,现在已经完全听不到。”我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为自己刚才鲁莽的生气而后悔不已。她把手中的百合花插进老者身前桌上的淡蓝色花瓶里。又将桌前冷掉的咖啡倒掉,重新冲上一杯。热气缓缓的腾了起来。女人曼妙的背影让我恍惚回到了民国的上海。
一座城,一条街,和一个人
还没等我开口提及,她仿佛早已知晓我心中的疑虑。她示意我坐下,而后她脸朝着老者,开始了她的描述,而我,竟痴痴的听着,入了迷……
在她缓缓的描述中,关于照相馆以及老者的故事渐渐脉络清晰起来。
“他叫周晓生,19世纪末出生于湖北。十多岁便弃笔从戎参加了中山先生的革命事业,北伐战争受过伤,黄埔念了一半便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国共内战期间转入了地下工作,为党的事业曾立下汗马功劳。文革期间又被打成右派,获释后又弃官从商,来到这座南方的城市,开了这家‘周氏照相馆’。
照相馆来的第一位顾客是一位刚刚海外留学归来的学生模样的姑娘,叫钟美佳。她第一眼便看到墙上挂满的黑白照片和一套尼子军服,后来她每天早上都会捧着一束百合花来到这里,渐渐的,直到照相馆里实在摆不下,她便提出非要嫁给他。他略有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那日,他甚至还不知她的名。而她,从周围人的谈论中知晓了关于他的许多事迹。他在她眼里,是真正的大英雄,历经磨难,却又坦然面对,岿然不动。
他们的婚礼没有摆酒席,也没有任何亲朋好友到场祝贺。他说,我的家离这里几千公里,那里有山有水,可就是再也没有家人了。她哭了。最后淡淡的说道,从今日起,咱们就是亲人了。
他们在这里经历了国家的改革开放和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周氏照相馆’却似乎没有任何变化。附近的高楼大厦接连落座,它就像个异类,一直未曾被这座城市接受。
直到近年来他病了,直至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也认不得任何人。按照他之前的要求,靠近街道的那面墙换成了透明的落地玻璃,他却每天要被搬到坐在那个固定的靠窗位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以为她离开了,他要盯着街道望着她来时的街道。偶尔流泪。可他不知道,她一直都在,不曾离去。
他是她的城,终究逃不掉。
我就是故事里面的那个女孩,我叫钟美佳。”
(作者:2013年湖北省大学生村官 邹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