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山下乡”运动在莞发起满两年,如何解决其能够留得下、信得过、干得好的问题,还需东莞实践的探索与检验。
100名大学生村官,走了16个,还有84人在“留守”——发端于2009年的“新上山下乡”运动,使得一百名东莞大学生刚出校门,便入“仕途”,为“官”村中。如今,他们两年服务期满,一些人没有坚持到最后就转了行。
按照大学生村官政策设计的初衷,这一波大学生“村官”应肩负起推动人才资源向农村的流动和倾斜,弥补一些村干部年龄偏大、文化较低、观念陈旧的缺陷。然而,在具体的社会实践中,他们“非官非农”直接导致了大学生村官身份的两难:大学生村官既不属于镇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人员编制,大多又不是村委会成员。这种身份上的两难,也体现在村委会对于他们工作安排的尴尬——虽挂名村主任助理之名,却无“实权”,大学生村官身上的价值没有得到全部挖掘。
过去两年间,大学生村官政策给东莞带来了哪些思索与启示?记者近日就此进行调查。
A “高配”后的困惑
如果把大学生村官当“贵宾”供奉起来,很少让他们接手村委中心事务,则违背了当初的政策意愿;如果在实际工作中把大学生村官看成万能的,则会使其沦为“跑腿工”
整整两年,林跃虽挂名村主任助理一职,却一直忙碌于整理资料与接待任务等琐事之间,没干过“什么大事”,他因此常会自嘲:自己就是一个“打杂助理”。
其实,每当村委会开会商讨中心事宜时,林跃也常出席。只不过,他的身份从来都是一个旁听者和记录者,不发言,也不参与任何决策。以至于村里过去700多天的决策,没有一条来自于这名村主任助理的建议。
耐人寻味的是,林跃大学生村官的身份,在上级领导来村里视察时才得以凸显。“有时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村领导就会特意介绍我这个大学生村官。”林跃说,其他时候,大学生村官其实与同事们并无区别。
“大学生村官”,这个新名词是2009年在东莞出现的。当时,东莞面向社会公开选聘100名大学生到村中任职,期待着他们能够激发农村基层活力,进而解决农村干部队伍老化、文化偏低、观念陈旧等问题。这个举措一出台,便赢得各界叫好,后来被舆论赞之为“新上山下乡”运动。
经过层层选拔,包括林跃在内的上百名大学生脱颖而出,被32个镇街“瓜分”,并给予村主任助理或村支书助理等职位高配。然而,这些顶着新时代光环的学子们到了村里能做什么,给他们做什么,后来则很少有被问津和关注。
林跃当时报考村官的念头颇为理想化,主要是想回到自己的村里做点实事,并没有“镀层金”、进而报考公务员的打算。报考村官前,他其实在镇上已经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年薪6万元,而当一名大学生村官年薪总计也不过4万元。正是这个“做点实事”的念头,让他把钱看淡了许多。
林跃最终在20多名考生中突出重围,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村官阵营。上班前几日,林跃被安排到了阅览室读村史等资料。而后,他主要负责整理各种材料和接待事宜,这些工作显然与他所学的工商管理专业知识并不对口,却又无可奈何。
平淡、繁琐的工作曾让林跃彷徨。论学历,他是村委会中凤毛麟角的本科生,但这个学历以及大学生的身份似乎没有被高看一眼、发挥应有的作用。“大学生村官,就不是一个官!”林跃担忧的是,如若自己继续“被闲置”下去,很快就会泯然众人矣。
今年9月,林跃当年签约村官的两年期限已满。镇政府曾动员他去创业,林跃最终却没有跳出合同,选择了继续留在村委会。“自己并没有一技之长,想再出社会竞争根本没有优势可言。”林跃若有所失。而他的经历和选择,与同镇其他大学生村官颇为相近,他们同样在无奈中选择“留守”。
到底给大学生村官安排何种岗位合适?这是林跃们一直在追问的问题。如果把大学生村官当“贵宾”供奉起来,很少让他们接手村委中心事务,则违背了当初的政策意愿;如果在实际工作中把大学生村官看成万能的,则会使其沦为“跑腿工”。
林跃们担忧的是,如果从全局层面没有给予大学生村官工作明确的定位,这些问题则会影响了村官政策的落实,造成人力、财力资源的严重浪费。
B 发挥了多少光和热
大学生村官,这个被打上“时代”标签的高学历村官,如何融入农村发挥光与热,正在接受着实践的考验
当初为何要报考村官,成了2009年东莞第一波“新上山下乡”运动中大学生们不能绕开的话题。近3000名大学生角逐一百个村官职位,其竞争激烈程度堪比公务员的“国考”。那股空前的报考热情,后来被认为与那个年份的经济大环境有关。两年前金融危机正盛,使得就业形势严峻,毕业即失业已成为一个普遍现象。
本报调查了解到,确实有很多大学生抱着到农村扎实干事业的想法,但也不乏少数大学生“动机不纯”,在报考之初就想着把“村官”当作就业跳板;有的则看重了国家出台的各种优惠政策,“镀一层金”,最后获取报考公务员的优势。但不论哪种动机,培养自身能力则是大学生村官们共同的目标。
软件工程专业出身的肖海明当时与全镇60多人竞争,最终入围,其经历与林跃有颇多相似之处。他先是被安排读了一两个月“圣贤书”,熟络法治、管理,而后被调入到村里的企业办。
久而久之,肖海明觉察到,学校的专业知识在村官的岗位上基本派不上用场,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他一直关注着有关大学生村官的新闻。不论是本市的还是外省的,只要政策方向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都不会放过。
“像江苏、江西等地,很多大学生一到农村,就被任命为村委会主任,有实权开展工作,也能做出成绩。”肖海明语气中略带羡慕地说。其实,很多大学生村官们起初并不甘心做琐事,刚入“仕途”不久就有了一种迷茫感。很多大学生村官开设了属于他们自己的QQ群。渴望得到一定“权力”进而获得施展才华的空间,则是QQ群中的热门话题。
长期关注东莞政情的中山大学教授林江认为,东莞村官的概念与内地村官并不能相提并论、画上等号。由于东莞村集体经济发达,利益链条及家族影响都颇为复杂,大学生村官初来乍到,显然难以驾驭村中局面,不可能一步迈入村委会决策层。
“东莞农村工业化、城市化程度高,与内地偏远地区经济不发达存在很大的差距。自然,大学生村官政策也相应地不一样了。”曾给大学生村官上课的市委党校党建教研室主任郑振学也如此认为。不同的经济发展程度和特殊的行政架构,客观上使得大学生村官不可能迈出校门,就能成为一个产值过亿元的村落带头人和引路人。
这些论调似乎符合肖海明的判断——大学生村官并不比土生土长的村官们高明。“有时遇到一个突发事件,我就会慌了神,不知如何处置!” 肖海明道出了大学生村官们存在的实践不足,很多时候要靠老村官来“解围”。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村官告诉本报记者,大学生确实是农村建设的急需人才,但是光有书本理论,没有实践经验,存在心高能低,眼高手低的现象,因此如何弥补自身的不足,完善知识结构,将其尽快转化为实际工作能力,都需要通过培训和管理等工作加以解决。
在采访中一个令人深思的细节是,当一位大学生村官被问道“村里主打产业是什么”时,仍一脸迷茫,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最后还是村里的工作人员介绍了情况,他才点头称是。
大学生村官,这个被打上“时代”标签的高学历村官,如何融入农村发挥光与热,正在接受着实践的考验。
C 路在何方?
“大学生村官”既不属于镇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人员编制,大多又不是村委会成员。这种身份上的两难,也体现在他们对于未来出路的忧思上
海南的大学生村官服务期满后可转入编制,江苏建立大学生村官跟踪培养机制……这些外地新闻,牵动着东莞大学生村官的心,他们也等待着类似的政策降临到珠三角和东莞。
事实上,大学生村官“非官非农”直接导致了“大学生村官”身份的两难:他们既不属于镇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人员编制,大多又不是村委会成员。这种身份上的两难,也体现在他们对于未来出路的忧思上。
“服务期限为2年,但2年后去向并不明确,所以我们很多人只要有公务员招考机会就去考。”2010年选聘为大学生村官的梅艳说道。她于今年9月已离开村官岗位,考上了一个镇上的财政分局公务员。
梅艳认为,大学生村官的未来定位并不明确,上升渠道狭窄,两年前还有报考公务员的加分措施,后来政策有了变动,取消了加分优惠。“如果在村官岗位工作两年又回到原点,继续做着琐事,那怎么能安心下来做事?” 大学生村官刘艳婷对前途的担忧,一语可表。
一些大学生村官确实没有干满两年便转行了。在莞城的3名大学生村官中有1人进了供电公司上班,2人考上了公务员,而2009年全市选聘的100名大学生村官中目前已流失了16名。
面对2年期满,续聘还是离开?如今,东莞第一批大学生村官面临着十字路口。“大学生村官需要一个长效、明确的机制!” 肖海明在大学生村官QQ群这样说道,坚持下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么”?面临到任续约的现实,一些大学生村官显得进退维谷。
东莞决策层则一直高度重视大学生村官的培养。就在上月末旬,一场高规格的大学生村官培训课在市委党校举行。市领导亲自授课,并提出“大学生村官来农村工作,决不是来镀金的,也决不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而是应当扎根基层,勤勉工作”。
这一席谈,道出了很多大学生村官们扎根农村的心声。事实上,虽然大学生“村官”服务期满之后,期望考公务员的比例大幅上升,但客观的事实是,由于公务员名额有限,从大学生“村官”中吸收公务员的能力十分有限。那么,到底如何调动大学生村官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使他们在农村扎根结果,解决其能够留得下、信得过、干得好的问题,这些还需要东莞实践的探索与检验。
D 村官愿景
要对大学生村官建立“无为”退出机制和“末位”淘汰机制,树立起“能者上,庸者让,过者下”的正确用人导向
发端于两年前的东莞“新上山下乡”运动,选拔了数百名大学生到农村任职,此举被认为是打破了人才的城乡壁垒,推动了人才资源向农村的流动和倾斜,同样也弥补了一些村干部年龄偏大、文化较低、观念陈旧的缺陷。
然而,这项人才新政在过去两年间同样面临现实的挑战。比如,如何充分培养大学生村官,发挥其特有作用?如何使大学生村官成为农村基层干部队伍中的新鲜血液,确立晋升机制?如何解决大学生村官的后顾之忧……这是一道崭新的综合命题。
“要选对专业对口的大学生,到村中任职。”中山大学教授林江认为,在选任大学生村官问题上,组织的作用就是当好“红娘”,牵好“红线”,让供需双方“自由恋爱”,决不能搞“家长制”,大包大揽,统包统揽,包办代替,搞强迫“婚姻”。
省社科院教授丁力也同样认为,要尊重大学生村官的特有规律,使他们在新农村建设中尽其用,尽其才,做到让大学生村官“有为”和“有权”。
丁力进一步说,“有为”,就是让大学生村官有事干、有作为,大学生村官既不是单纯为了安排就业,也不是为了“作秀”,靠捧着、哄着、保着不行,必须把他们放到工作第一线,交任务,压担子,适时给他们下一些“硬任务”,安排些“头疼事”,让他们在实践的磨炼中不断增长才干。他指出,“有权”,就是要充分尊重大学生村官的意见,让他们“说了算”。很多大学生村官在具体工作中常会提出一些新的见解、新的思路,这时,村干部应积极对待,要积极放权。
林江则主张同样要考核大学生村官,建立“无为”退出机制和“末位”淘汰机制,树立起“能者上,庸者让,过者下”的正确用人导向,激活大学生村官选任的这潭源头活水。
他建议,东莞可积极探索大学生村官选任管理办法,通过组织程序,选拔优秀大学生村官担任村党支部书记、村主任,连续三年考核优秀的大学生村官直接转为镇事业单位工作人员,使他们工作有劲头、事业有干头。
市委党校党建教研室讲师王金豹在他的《关于“村干部职业化”的思考——以东莞市为例》论文中提到,东莞新农村建设迫切需要大量知识型、复合型的高层次人才。目前,当务之急就是将村干部实现职业化机制,从制度上保障村干部长远发展。王金豹认为,大学生村干部也是村干部,要将村干部从报酬工薪化、岗位公职化、管理科学化、成长持续化来职业化培养。
“我们首批大学生村官是吃螃蟹的人。” 大学生村官林跃期待着更多政策与考验的到来。
(应受访对象要求,文中大学生村官受访对象皆为化名)(记者 高志全 吕晓敢)